中医之学生息于古哲学土壤,其思维方式亦必须臾不能离于阴阳大道,数千年来各代医家凡于古中医学有所成就者,皆重视研究学习传统哲学,故欲研习中医之学,先须谙熟阴阳和谐之道。
现有资料中并未发现黄国昌先生专门写过医哲之类文章,但细品其医论、医案却时能感受到其医道之和合圆融,颇合于中国传统哲学。或许黄先生当年并未注意系统整理,笔者自知学识浅漏,虽不能完全呈现黄先生医哲心法,但整理过程中亦能有所会心,今选摘几点列于下文,以供读者学习参阅。
1.相反相成,矛盾统一
阴阳对立,看似水火不容,属性相反,实则相互依存,矛盾统一,相反相成。矛盾统一即是阴阳对立、转化、交流沟通之道。一阴一阳之谓道,自混沌初开,阴阳分判,清升为天,浊降为地,地气复上升为云,天气下降成雨,天地交媾,万物乃生,天地分判成阴阳,而复交媾沟通生万物,故天覆地载,万物莫不负阴而抱阳,阴阳和合乃生生不息之道。
中医治病疗疾之道亦是如此。凡人之病,必因阴阳失调,失其和合之道乃得。凡人病之危,非阴竭阳脱,即阳衰渐灭,最终阴阳分崩,乃至不救。故中医治病疗疾,必欲和其阴阳,乃能重启生机,危急重症尤必如此乃能有济。如肝硬化之类病症,非单纯补阴扶阳或祛邪利水之法所能应对,必先审其阴阳偏于何处,而后设立周全的治疗之道,和其阴阳,乃能重建生机。
黄先生在治疗肝硬化腹水时多采用消补兼施法,他对此有过这样的论述:“消法就是攻法的一种手段,也就是祛邪,就是扶正了,扶正与祛邪二者之间是相反相成、辨证统一。况且对很多药物来说本身具有双向作用,既能扶正,又可祛邪。”
众所周知,肝硬化腹水是脏器病变发展的危重阶段,一旦腹水形成,治疗上往往处于被动局面,即以改善症状为主,对症治疗。且肝硬化会导致身体一系列的相关联的病变,病机复杂,治疗往往会顾此失彼。单纯祛邪利水攻坚,或单纯扶正养肝,会导致病情更加顽固,整个病情处于一种矛盾状态。治疗肝硬化腹水需要周全的诊治之道,黄国昌先生运用古中医哲学原理,用矛盾和谐之法应对矛盾复杂之病,取得满意疗效。其核心思想就是相反相成,矛盾统一。
相反相成,辨证统一为处方遣药之核心,初学者往往不能理解,但奇妙之处就在于此,拿单味丹参来说,此药为黄先生治疗肝硬化腹水必用之药。神农经言,丹参主:心腹邪气,肠鸣幽幽如走水,寒热积聚,破癥除瘕,止烦满,益气。因其主寒热积聚,且能破癥除瘕,故能祛邪破积,因其能益气、除烦满,故又能扶正。攻补集于一身,可谓相反相成,矛盾统一。且其性微寒,正好对治肝中邪热,与众补脾之药同用又不至于生寒中之弊。单味丹参就是一个矛盾统一体,正好对治肝硬化病机,黄先生根据自己的体会,用配伍的方式,把丹参祛邪和扶正的作用扩展放大,即合理配伍攻坚利水成分和扶正养肝补脾成分,加入牡丹皮、三棱、莪术、鳖甲、泽兰、益母草之类以加强攻坚利水效果,加入香砂六君子、当归、白芍以养肝理脾扶正,患者在服药之后病情往往会有转机。
黄国昌先生对于《伤寒论》推崇备至,其处方心法或许就源于对《伤寒论》方剂的细致分析和总结。《伤寒论》处方中处处皆可体现矛盾统一思想。
黄国昌先生对于《伤寒论》推崇备至,其处方心法或许就源于对《伤寒论》方剂的细致分析和总结。《伤寒论》处方中处处皆可体现矛盾统一思想。
1.1收散相成
桂枝汤中桂枝主辛散祛邪,芍药主酸敛养阴,与生姜、炙甘草、大枣配伍则可体现辛甘化阳以固表祛风,酸甘化阴以补液配阳,阴阳相互协调方不至于独阳孤阴,调和营卫本身就是矛盾和谐思想。
1.2升降相因
麻黄汤中麻黄质轻性散以开肌表闭郁,杏仁质重性收以降肺气逆满,为防止麻黄散表伤阳,故加桂枝甘草化阳以补续之,且甘草可配杏仁以缓肺气急迫喘促。
方中药物升降配伍恰与肺脏宣发肃降之性相合,共奏解表散寒、宣肺平喘之功。
1.3寒热并用
乌梅丸中黄连、黄柏性寒以清热燥湿,桂枝、蜀椒、细辛、附子辛温大热以驱下焦之寒,助木气之升。厥阴病者,寒邪直入中肝经,而肝中相火必受激而出,故会有消渴,心中疼热,气上撞心症状,正常而言相火潜藏不显,今受寒邪,不得安藏,出而为病,显出一番热象,仲景为防止后人被假象迷惑而用清泻法治疗,故曰下之,利不止。治疗之法亦相应而出,辛温散寒,苦寒清热,两相济佐,乌梅酸温,收外出之相火,白芍性寒相火不服,故不用白芍,因乌梅性燥,故加当归养液补肝血之体,助相火归位。
1.4燥湿相济
代表方为猪苓汤,猪苓汤主治少阴病,下利六七日,咳而呕渴,心烦不得眠,多见小便不利,少阴病为水火之病,水火本相济,寒邪入中则搅乱平衡,或从寒化而成四逆汤证,或从热化而成黄连鸡子阿胶汤证,亦可出现燥湿共存症状,咳而呕渴显然是燥邪伤肺阴液,心烦不得眠为心阴亏虚,故用阿胶、滑石养液清燥,下利且小便不利为湿蕴下焦,猪苓、茯苓、泽泻性淡利湿,燥湿相济,丝丝入扣,此亦矛盾和谐之用。
矛盾之法为和谐中庸之道,和合之法,取中而用,扶正祛邪,杂病痼疾之引钥,读中医古籍亦当有此思路方有所得。
2.久用则弊,方随证转
黄先生在总结肝硬化腹水体会时这样写道“利水药物服用之初,利水效果较好,服用稍长疗效减弱。”这也就是用久必废的思想体现,有些人热衷于验方秘方,可见全然不知此理。
良医如良将,治病救人当从长远着手,故治理邪气当合于自然大法,治不以其道,邪必不服,虽有暂时得胜,日后难防变本加厉肆虐报复。生命诚可畏,细菌病毒等邪亦属有生之类,变异隐藏是其本性,用杀伐之术多有不妥,其弊甚多。
其一,杀伐之药多属寒性,多用必损人正气,细菌未等杀灭,人已不支,得不偿失。古人有云:微者逆之,甚者从之,病邪轻微时,可用逆杀法,一鼓作气,将其剿灭,病邪势力强盛应当权衡利弊,择善而从。
其二,病邪变异求存,比如,抗生素等杀厉之品初用几十单位便可奏效,数年之后渐觉力不从心,数万单位亦难以奏效,因病邪变异甚快,药物对抗已不能奈之何。就中医来说肝硬化腹水初用利水之药有效,继续用则无效,可见身体已产生耐药性。世事变化贯穿始终,医生思路亦当随之变化,不可作茧自缚,守住验方不放,不求上进。
正如黄先生在谈痢疾治疗时所讲“痢疾的治疗原则,在临床上必须灵活运用,不可统一不变,如下后实积已去,胀痛已减,则宜用调和气血之法,又如,早用固涩使肠胃蕴热不宣,滞下较甚,宜继用清热泻下,用苦寒泻下,使直肠滑脱,滞下不禁者,宜继用温补固涩,总之,治法宜随症候转移,方能应变无穷,发挥更大效能。”古人给我们留下宝贵经验,但路还得我们自己去走,古人经验既是垫脚石,又可能成为绊脚石,其利弊之变取决于我们如何取舍变化。
现举一例,以印证说明黄国昌先生运用阴阳和合之道处方哲学的心法:
任某某,男,59岁,工人。主诉:年4月份出现两胁胀痛,食欲减退,腹部逐渐胀满,医院诊断为肝硬化腹水,经治疗无效,遂延中医治疗。问诊:患者既往无肝炎病史,曾有过上腹部不适,单位治疗。性嗜酒,现腹部胀满,两胁疼痛,食欲明显减退,疲乏无力,逐渐消瘦,大便稀薄,每日2次,尿赤短,排尿不畅。检查:面色晦暗,体瘦,但形体未至衰败,巩膜、皮肤无黄染,肝掌,颈部蜘蛛痣,腹部膨隆,腹水征阳性,腹部静脉曲张,脾大,质硬,肝因腹水多而未触及,下肢浮肿,舌有齿痕,舌苔薄白润,脉象沉弦。
西医诊断:肝硬化腹水;中医诊断:臌胀。中医病机:肝气郁滞,脾虚湿停,水湿气血交阻,癥瘕积聚。辨证分析:本例患者年老体弱正气虚而脾虚湿停,水湿多而便溏,为本虚标实之证,不宜峻下逐水,因攻下易伤正气可使腹水加重,补之则助邪而腹胀更甚,故采用消法以祛邪,健脾以扶正。治疗以健脾益气为主,结合疏肝行气,活血化瘀,利水祛湿,即消补兼施法。处方:丹参50克,白术50克,党参50克,元胡15克,川芎15克,青皮15克,木香15克,茯苓30克,泽泻30克,陈皮20克,砂仁20克,水煎服。
复诊:疗效:患者连服上方十余剂后,腹胀减轻,食量增加,便溏止,尿量增加。处方:将首次处方中青皮、木香去掉,加红花、土元、莪术、三七。因服用前方之后,气机渐畅,故去掉原方中行气之品,而加重活血之品,此时气分矛盾已不明显,故集中力量解决血分矛盾。
特需注意的是黄国昌先生在以后的处方中经常变换利水药物,大约三到五天即稍微变化一次,他认为这样能防止机体对利水药物产生适应性,但保持基本处方框架不变。
疗效:经过上述处方原则进行加减,前后服药50多天,腹水消退,食量大增,体重增加,遂改用健脾益肾之药善后,停滞攻伐之品。后逐渐停止服药。
随访半年未见复发,已可正常上班工作。
方解:党参、白术、云苓为四君子组合,因有腹水故将甘草去掉,因甘草性缓味厚,会导致气机壅滞,影响水道通调,加重水肿。现代药理实验也证明甘草应用不当会导致水液潴留。方中党参、白术、茯苓应用量都非常大,健脾作用明显,党参大量应用可以克制茯苓、白术的燥性,防止利水伤阴之弊。但这三味药归属中土,其性静而不动,故用陈皮、青皮、木香、砂仁来温中行气,斡旋中焦气机,减轻患者腹部胀满不适感,此种组合即可使药物健脾、补脾,又可防止壅滞不通。
此患者脉象沉弦,脉浮病在表、在气,脉沉邪归里、归血,弦为收敛之象,故此脉象与症状揭示病人有癥瘕积聚病机。方中大量丹参走里入血,破坚逐邪,《神农本草经》言其主寒热积聚,破癥除瘕,且可止烦满,益气,惟其性偏凉,四君子、大量砂仁正能纠正此弊。川芎、元胡可活血行气止痛,助丹参之力,为治标之药。
肝硬化腹水是脏器病变发展的危重阶段,治疗上颇为棘手。以中医整体观来看,此病涉及多方面失调,非单纯肝脏之病,故治疗上非单纯一术一药所能奏效。必须对患者进行全面分析,有阶段,有步骤的进行治疗。
初诊所见患者有消瘦,不欲饮食,乏力,大便稀溏等症状,其诊治方向为脾土;胁痛、满闷等症状提示肝经有瘀滞,气机不畅;腹壁静脉曲张,肝掌,颈部蜘蛛痣说明有瘀血证;大量腹水又提示其脾虚湿停,水道不通病机。综上来看,患者既有脾虚肝郁证,又有血分瘀滞、水道不通等实证。治疗时应分清主次先后,首次处方时,黄国昌先生首重脾胃,开胃进食、理气解郁的药物偏重,而攻坚活血成分占次要位置。因脾胃饮食乃后天之本,意义重大。复诊时患者饮食量增,便溏止,尿量增加,腹胀减轻,说明其脾胃中焦功能恢复良好。此时症状主次矛盾已有变化,故再次处方时增加入血分攻坚治疗,而减轻疏理中焦气机之品,并且经常变换利水药物以防止机体对利水药物产生适应性。经过系统治疗患者得到非常明显改善。
上述病例充分体现了黄国昌先生圆融和谐的处方哲学,对待病情危笃之患,全面分析矛盾之所在,设立周全的治疗之道。融性质相反之药物于一方,进行合理配比、进退变化。充分展现了黄国昌先生相反相成,矛盾统一的处方哲学和方随证转,变动不居的灵活特点。黄国昌先生对此心法的运用最终还是遵循中医辨证的宗旨,实事求是分析病情,不随意盲断,正如他所讲:“立方遣药应当取决于我们所面临的治疗对象,不能仅凭主观意志。”
上文对黄先生医哲思想作出简要提炼总结。客观来讲任何中医处方辨证都不能脱离整个中国古代哲学土壤,故有意于研究中医哲学者还须从根本入手,从源头入手。后世各家学术思想为中医之流,可以借鉴学习,但根本学问还在于源头,笔者对黄国昌先生医哲学术思想做出如上总结,希望能对读者提供借鉴和帮助。
文章来源:姜德友,宋萌.龙江医派著名医家黄国昌处方哲学[J].中医药学报,,43(01):-.
文案编辑:石伯伦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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