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涛 https://wapyyk.39.net/doctor/306474.html年的10月,花城广州依然鲜花满城,绿草满眼,虽是晚秋,气温仍高居30多度不下。女儿小钉子在眼前活蹦乱跳,日子日复一日,平静如水。突然有一天,她认真地对我们说:“爸爸妈妈,我不想你们老不想你们死。”“为什么呢?”“我要永远当你们的小孩。”女儿的这句话突然催人泪下。(回家的那条路,如今已经铺了水泥;他们的术语是“道路硬化”。图源:除特别注明外,都是作者拍摄)我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或许是情感,或许是记忆。可情感和记忆都跨不过上下三代,上至父母、父母的父母,下至孩子、孩子的孩子。爱人张医生说,“刘老师你算是说对了,我完全同意刘哲学家的看法。”“比如我们,小钉子的孩子可能对我们还有点印象,但她孙子的孩子,肯定完全不知道我们是谁、长什么样。好比我爷爷,我还知道点他,但小钉子呢?”爱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刘老师,你又感伤了。”感伤的时光回到年的清明节。扫墓。我可以说是“少小离家”,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开始住校,住在离家约两个小时远的、乡里的中心小学,一周回家一次,周五下午回去,周日下午返校。初中时,也住校,住在乡里的初级中学,一周回家一次,周五下午回去,周日下午返校。高中的时候,只能到县城,情况往往如此,天不亮,就在家里瞇矇地吃了早饭,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矗立在乡里社迳大桥的桥头,以赶上去往县城的班车,班车每天一班,过时不候,前往县城的山路崎岖险峻,路上需要花去三个多小时。因此,高中的我,一个学期回家一次,期末回家,快开学时返校。到了大学,我远赴长春就读,回家的次数更加屈指可数,能保证一年回家一次已属不易。(少小离家的路)记忆中的故乡,越来越模糊,徒剩零星的碎片,缠绕山间的羊肠小路,奔腾不息的瀑布,路上森严肃穆的树林,和路途中传说得活灵活现的鬼故事。年的清明节,离家近二十年的我决定回去扫墓。开着车,路途顺畅许多。到得村子,村子已经破败不堪,除了三两户外,其余人家都已经搬离,住在或近或远的镇里或县城。听闻人声,老邻居摸索着前来打招呼,却已然摇摇欲坠,风烛残年,不禁弱风的模样。寒暄过后,扛了锄头砍刀,一家人径直向爷爷的墓地走。墓地并不远,实际就在对面的那座山,走过那条石板小径,小径上下是我们家的稻田,再往北走,过一座不足五米长的小桥,稍而折左,就是那片板栗树林,再往前走,就是那口我常常提及的山塘。却不需要越过山塘,在板栗树林的左近,抄一条绵延上山的小道,约莫五六分钟,就到了爷爷的墓地。(爷爷的墓,在右上方中间的那个小山头)说是墓地,其实只是一个土坑,记得爷爷下葬时,村人帮忙从半山腰直直地挖进去,一个巷道就此形成,掘出来的黄土就势铺垫在前方。墓地周遭杂草蕨类遍布,高的树木虽然瘦小,却有丈余。没有墓碑,更不见名与姓或“孝子慈孙”,几块布满青苔的砖头左歪右斜在墓门,可以想见当时的窘况。爷爷离世前精挑细选、可以坐望家人与老宅的这块风水宝地,在三十年后的今天,已然湮没在时间与青山绿水间。感伤的时光回到年。我读五年级的某个下午,在社迳乡中心小学的枫树头。和往常一样,放学后、晚饭前的时间总是自由自在。我和同学们正在操场的青青草地上玩耍,夕阳西斜,目前的小山柔和温暖,渠道远处蜿蜒的江水叮咚而来,流过小桥,流经学校,流向不知名的远方。“程古”,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叫住我,“走,跟我回家,赶快!”是小叔叔。听大人们话,小叔叔很小的时候就“嫁”到远方,是陂头镇的一个村子,当了上门女婿。我们是极少见到他的,乍一见,而且在学校见到,着实吓我一跳。“叔叔,我还要上课。”我本能地拒绝。不等我拒绝,我被放在自行车后座,耳旁已经是呼呼作响的晚风。还没到家,远在村口的我们,就已经听见家里的哀号喊叫哭天抢地地传来,“出事了”,而且出大事了,只有十一岁的我也不禁担忧。“你爷爷走了”,被告知这一句话之后,大人们又忙碌开去,一直到深夜的深夜。(二十多年后的村口)那时的我,完全不理解“爷爷走了”这几个字的涵义。直到第二天,我们这些小小孩童和大人们的头上箍满白色的齐腰长的布带,身上披麻戴孝,被领进刘氏宗祠,这几个字的涵义才愈发显现。大人们尤其家里的女人们早已撕心裂肺地哭,一大家子男女老幼,按照辈分和次序,在长子的带领下,绕着棺木给爷爷“送别”。我看见爷爷躺在那具平常存放在他屋子二楼、预备多年的黑漆棺木中,身上盖着白布,闭着眼,张开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又听不见说什么。“爷爷走了”这几个字突然像宣纸上的浓墨一样,慢慢晕开、晕开,变成“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爷爷再也不能买冰棒给我们吃了”“再也不能和爷爷说话了”的意思。祠堂突然阴沉暗黑下来,空气凝结,空间骤然压迫缩小。祠堂里,棺木头上的香炉中,火烛摇曳,白色的泪流淌不止。感伤的时光回到儿时。罗地村。那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村子四面环山,名副其实,称为“罗地”。只有村人知道,总有七八上十条丝带一样、宽不足半尺的山路,从村子的不同方向,迂回盘旋袅娜延伸出去,通往不同的所在。村口门前的那条所谓的“主干道”,宽也不过三尺,路旁杂草丛生、藤蔓倒挂,曲里拐弯,几乎算不得路。村人绝不远行,不闻世事,无论时间,村子宛若世外桃源,桃红柳绿,春种夏芒,秋收冬藏。(小小的罗地村。图源:是村里人航拍)爷爷曾经被“抓壮丁”,算是走南闯北出过远门。形容一个人走得远了,村人说“过了广(广东)”。爷爷不时口吐真言,比如他会说,海那个大呀,船行海中,被大鱼的尾巴一拚(甩),船都要翻转来,你话海咯大?!按他儿媳我妈妈的理解,爷爷这是以鱼的大来彰显海的大。爷爷的优势并不在讲故事讲传说,而在于编竹篾。诗人对竹子的想象是“高节(高洁)”“不曲(不屈)”“中空(虚心)”,墨客对竹子的赞誉是四君子之一,建筑家看到坚硬与柔韧,普通如你我能想到的是筷子、牙签或竹笋,小朋友可能联想到熊猫吃的竹叶。我想,在爷爷的世界里,竹子应该是一块块有待雕琢的璞玉,是即将成器的佳木吧。作为一个男子,爷爷编竹篾的心灵手巧远远超越村里乃至乡里任何心思缜密心细如发的女人,达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境地,竹筷、竹扁担、竹扫帚、竹篮、竹凳、竹椅等不在话下,复杂的如竹笊篱、竹筲箕、竹簸箕、竹粪箕、竹斗笠、竹火桶、竹蒸笼、竹箩筐、竹背篓、竹磨篮等也信手拈来美轮美奂。农村常用的各种器具或农具,可谓无所不晓无所不能。每每放学后,或者母亲外出劳作无暇顾及,姐姐和我总会蹲在爷爷的旁边,或者围拢其左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爷爷那双神奇的手,看如何变化出一个个美丽的竹玩意儿。青竹们直挺挺地躺在原地,垒在一起,甚是齐整。爷爷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拿了篾刀支着地面,挣扎着从竹矮凳上站起,那条瘸腿几乎用不上气力,但这样的起立姿势爷爷已经烂熟于心,他并不费力,一根长近二十米的青竹头已经了然在握。手起刀落,只听得“咔”的一声,篾刀生生吃进竹子,篾刀稍稍往竹心推进,“吧啦啦啦”清脆爆响,青竹瞬时从中剖开,由头至尾,一分为二,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几刀下去,半边的青竹随即裂变成一片片二指宽的竹片,竹片的内里带节,爷爷手腕翻转,竹片龙飞凤舞,从头到尾一路翻飞过去,即刻竹节朝上,龇牙咧嘴。“嚓嚓嚓嚓嚓嚓”,爷爷右手捉住篾刀,白里透亮的刀刃向前,左手顺势抽拢竹片,竹节蝴蝶般纷纷坠落脚前。去除竹节之后,爷爷还要把竹子内里那层硬硬的角质连同青皮一同削去,如此处理的竹篾片柔韧易弯富有弹性,做出来竹制品则经久耐用不易霉变腐烂。柔韧易弯富有弹性的竹篾片还需要切分成篾条,当此时,爷爷的篾刀的重要性就更加凸显了。和砍柴用的柴刀不同,由于要使用蛮力砍柴,柴刀基本属于笨头笨脑,这样份量方够,力量才足。为便于把握,柴刀有一个较长的把柄。柴刀头竟然有一个鹰嘴一样的弯钩,许是方便勾连拉拢。篾刀的形制与柴刀迥异,把柄够握辄止,刀头处没有弯钩,便于直入竹子或竹片内部,免除拉扯纠结,刀身也不像柴刀那样刃薄背厚,而是几成圆筒状,却丝毫不影响利刃的尖锐,远远看去,篾刀活像一具掐头去尾的海豚的身子,洁白透亮,力从中出。爷爷以脚勾过木马,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拿了篾刀支着地面,轰然坐下。一根硕大挺直的竹子提前捅去了竹心竹节,准备就绪的竹篾片们依次穿肠而过,探头于木马之上、凹弯之间。爷爷右手握了篾刀,左手捏住竹篾片往篾刀口送,“咝咝咝,咝咝咝”,圆润光洁的篾条就春蚕吐丝一样源源流出,倾泻满地,水银一般,可爱极了。这些篾条才是编织竹制品的原材料,是爷爷的心爱之物,断不容姐姐和我抽离拗折玩耍。每逢圩日,爷爷把编织好的竹筲箕、竹簸箕、竹粪箕等捆绑结实,交由他人,或者亲自挑去圩场变卖,换回来美味的下饭菜海咸鱼或红烧肉。小时候最喜爱的事,莫过于乖乖地蹲在爷爷的身边,眼睛不眨地看着一根根青竹剖析成篾片,看着一片片篾片变身篾丝,看着一条条篾丝幻化成竹篮或竹簸箕,然后翻爬过刘氏宗祠那块巨大的门槛石,快步走过空旷骇人的祠堂,跟着爷爷进到他自己一个人的屋子。爷爷的屋子紧挨祠堂,与祠堂共用一堵砖墙,作为古老建筑,屋子由火砖砌成,高大伟岸,黝黑难辨。一间长条形的屋子,算是客厅,摆放着一个桌子和三四张条凳,屋子的尽头,是灶头,香喷喷的海咸鱼或红烧肉的香味往往由此出发,飘散开来,悠悠扬扬,弥漫整个房间,弥漫姐姐和我的全部身心,爷爷总说,“来来,萍仔、程仔,多食滴子多食滴子,多食滴子”。逼仄的里屋是爷爷的卧室,卧室之上的二楼,存放着那具预备多年的黑漆棺木。(我家老屋后檐)那时的农村,物资奇缺,物流不便,商铺甚少,村人想要什么稀罕物事,得等到“走江湖”的人担货进村。常见的有修补锅碗瓢盆的,有卖麦芽糖的,有扛着机器来炸爆米花的,有弹棉花做棉被的,有卖包子馒头的,有卖各种小玩意包括女人用的镜子梳子发夹等的,还有收废铜烂铁的。炎炎夏日,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自然是冰棒。为了解决村人缺钱或无现金的问题,“走江湖”的人灵活变通,继承老祖宗的做法,以物易物,大米、黄豆乃至黄瓜茄子豆角等,皆可抵用,想来“走江湖”人的营生亦是为了生活不假。听得屋外的叫卖声,爷爷拿出崭新的一毛钱给我们,“你们系买两股冰棒食”。冰棒五分钱一股,一毛钱正好够姐姐和我一个人一股。那时的冰棒比不了现在琳琅满目色彩纷呈的冰激凌,把几勺白糖搅在水里,白糖化了,水冻成冰,即是冰棒。但是,就是那样的夏天,是我和姐姐童年最美好的季节。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爷爷直着一条瘸腿,爬上周边的山岭,伐了青竹,转弯抹角曲曲折折地背将回来,剖竹成丝,换回灶头上油汪汪的让我们大饱口福的咸鱼与红烧肉,还有记忆中最甜蜜最美好的老冰棒。(离开村子的路)如今,我坐在鲜花满城、绿草满眼的花城广州,晚秋的气温仍居高不下。女儿小钉子在眼前活蹦乱跳,日子日复一日,平静如水。突然,我想对您说:“爷爷,我不想您老不想您死。我要永远当您的细伢仔,当您的孙儿。”年10月23日于广州大学城作者刘小程主播大圣神功六王爷编辑/后期凌文秀找记者、求报道、求帮助,各大应用市场下载“齐鲁壹点”APP或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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