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皮

韵荷你要狠狠地爱生活


韵荷

98年的正月初六,刚铺天盖地地下过一场大雪,我就接到生活颁给我的一道新诏书:去石家庄接手饭店。盘饭店的九千块钱是两个小姑子竭尽全力拼凑给我们的,我理解她们希望娘家兄弟过上好日子的那种迫切心情。只是谁也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去,喜不喜欢做。在困顿的生活面前,我一次次失去了自我选择的权利。

那三枚小小的火车票是两个妹夫年关前在火车站轮流蹲守了4天3夜才抢到手的,看着他俩裹着脏兮兮的破军大衣,腋窝里各自夹着一个掉漆的小木凳,干涩的眼角嵌着两坨皱巴巴的眼屎,一前一后鼻青脸肿地回来,进门便扯着嗓子喊:哥,嫂,票买回来啦!火车票买回来啦!看着他们,捏着车票的我忽地鼻头一酸,不知道为什么,感激的话被卡在喉咙里急得直打转,却怎么也挤不出口,看着他们鼻尖上,额头上还挂着亮晶晶的霜花,心里忽然想起萧红的那篇文章《他的上唇挂了霜》。原来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小说,分明是活生生的生活呀。

正月十四早上准备出发的时候,天还黑着,北风依然在门外怒吼喧嚣,厕所边那棵硕大梧桐树的粗枝干也被它无情折了下来,狼藉一地。所有的行李已收拾妥当。三岁的儿子尚在熟睡中,我不舍地摸了摸他肉肉的小脸蛋,亲了亲他的小额头,帮他掖了掖蹬开的被角,这孩子似乎在做一个开心的梦,眉宇间漾着笑意,好看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孩子爸站在旁边不停扯着我的衣角说:快点,再磨蹭就赶不上火车了。来不及和远在百里之外的父母姐弟好好道声别,就急匆匆踏上北行的火车。

平生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站这么远的火车。车厢里全是人,老的小的青壮年的,男男女女坐着的站着的,斜倚着的,连过道,洗漱处,厕所周围全都挤满了人,密密麻麻逃荒似的一大片,行李架上摞满了各种颜色的行李箱,装有被褥衣服各种杂七杂八东西的软蛇皮袋子歪在地上到处都是,每条蛇皮袋子上坐着它表情不一的主人。我像一张纸片被卡在稠密的人群当中,动弹不得。双腿紧紧并拢着,一只细长的胳膊紧贴着裤兜,另一只则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宽带子,时不时吸一下肚皮尽量让身体向上吊起着,好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与身边的陌生男子适当拉开一丁点的距离,憋一会儿才重新放下身体长长舒缓一口心气,然后又立马踮起脚跟吊起身体。那时候,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中国人真是比想象中要多上千万倍!

好不容易熬到石家庄站,下了火车又七拐八绕了好几条街道,最后终于看到了那块高悬着的木牌匾——山西永济牛肉饺子馆。油腻腻的牌子让走在前面的孩子爸很是兴奋,他迅速扔掉手中的蛇皮袋子,挥着双臂冲我们直喊:就是这里!就是这里!那一刻,他的眼里全是奔跑着的光芒,他的脚步携裹着他的希望眼看都快要飞起来了。

原饺子店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妇,也许是运城老乡的缘故吧,老板娘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双方经过三天对接,包括熟悉饭店周边环境以及饭店平日的客流量,还有应该注意的各种事项。说是对接,实质上是对我们三个做了个速成辅导培训。我们三个人中,除了小叔子还算个半拉子厨师,我和孩子爸是彻彻底底的门外汉。有时候想想,人生果真如戏啊,前一刻我接的角色还是服装店时髦的老板娘,他接的是一名光荣人民教师的角色。这一刻,舞台重置,披了白褂子,换了剧本,清秀书生开始饰演一个饭店的跑堂老板。我呢,摇身一变又成了孙二娘,而且还是美誉全国,山西永济牛肉饺子馆的老板娘呢。

尽管不喜欢,但我依旧学得很投入。尤其孩子爸,结婚前在家里绝对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那几天却像个刚入学的幼稚生一样,规规矩矩坐在案板前,跟着小叔子一招一式很是认真地学习包饺子,擀饺子皮。三天集训很快结束,年轻夫妇拿钱清场回了老家,我们三个开始正式换上戏服,身披白褂头戴卫生帽,孩子爸端襟正坐案板旁,小叔子手握擀面杖,我挥舞着一根青皮大葱,第四天随着铁皮卷闸门“哐当”一声震天拉响,三个人踉踉跄跄出摊开始了角色表演。

这是一个不足30平的老房子,没有任何取暖措施,更别提卫生条件。公共厕所设在距离我们饭店的一里之外,为了节省时间,三个人平常喝水吃饭的量都是自我严格控制的。因为经济受限,只能给小叔子在附近临时租了间民房。而我们夫妻俩呢,白天在这间房子里做长工,晚上便蜗居在这里休息。也许是毗邻皇城的缘故吧,这里的老鼠们文化素养高得惊人,白天它们潜伏在隔壁大酒店里吃饱喝足,晚上便溜达到我们小饭店为我们这对穷夫妻奉献才艺表演。它们不仅快板打得好口技吹得棒,而且还经常列队出来游行呢,吵得人晚上总也休息不好。虽说过了年,但石家庄的冬天依然寒冷,时不时飘几场雪花。每天晚上两个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衣,像两条肥胖的肉虫,蜷缩在棉被里彼此温暖着。房间最西边的狭角因地制宜放置了一个大案板,白天用于揉面包饺子,晚上翻过来放在拖干净的水泥地板上,铺上被褥便是现成的床板了。案板不小,但对于两个臃肿的成年人而言,窄小的只能让人亲密。案板边上紧凑地置放着一个老式冰柜,用于临时冰冻饺子。前面宽阔的地方摆放着6张餐桌,人多的时候能一茬容纳30多人。几乎所有的山西牛肉饺子馆的灶火都设置在屋外,一口大铁锅,一台吹风机,一个烧烟煤的大铁炉,一张放饺子碗的长条桌子。石家庄到底是省会城市,不同于小地方的人,吃饭的时候零零散散,而且战线拉得太长,这一碗煮完,下一碗还不知道要侯多长时间。而大地方呢,有严格的就餐时间限制,也许11点半之前还门可罗雀呢,11点半之后,客人便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顷刻间房里房外便坐满了人,仿佛变魔术一般。

“老板,来10碗饺子。”

“要6碗刀削炸酱面,老板。”

“老板娘,来两瓣蒜,三碗饺子酸汤。”

“老板,老板……”

我们都是速成学员。刚开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但没过几日,一切都有条不紊了。孩子爸坐镇后台全力以赴供应饺子,小叔子站在炉前娴熟稳重地操刀掌勺,我呢,像颗革命螺丝钉,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发光发热去。招呼客人,收钱找零,端饭收碗,抹桌打扫,三个人忙得不亦乐乎。听那夫妇说,每餐前,饺子必须提前备足量,大铁锅则必须提前烧开一大锅水,要提前备足三十个大碗的料,撒上虾米皮香菜末淋两滴香油舀一勺醋,30个大碗整齐码好,多个水饺在水花里像无数条小白鱼翻滚跳跃。每天饭前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饭点一到三个人像是打了鸡血般,斗志昂扬地开始抱团作战。2个多小时后,待人潮散去,帷幕落下,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满桌的脏盘空碗,还有三个散了骨架的战士。但三个人心底却是欢喜的,纸盒里那一沓沓乱糟糟的钞票,让我们欢喜得心底开出了花。

每天早上6点准时战号吹响,三个人便开始各司其职。小叔子骑着自行车驮着两个大罗筐去菜市场买菜挑肉。我呢,负责饭店所有的卫生工作及财务核算。孩子爸呢,必须在11点上客人之前完成一袋面的饺子工作量。午餐和晚餐,是我们三个人每天必须面临的两场大战役,谁都不准生病,不准闹情绪,不准掉链子。高额的房租让我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敢奢望那怕一个月只一天的休息日。每天晚上十一点待所有客人散尽,收完摊,三个人又开始分头行动,为明天的冲锋陷阵做着准备。

寒风萧萧,北雪飘飘,我站在风雪里泪眼婆娑挥刀剁葱。

雪虐风饕,朔风凛冽,孩儿爸就着凉水冰渣在低头洗锅刷碗。

林寒涧肃,傲霜斗雪,小叔子高速旋转着自己肿胀的右臂一圈一圈地打着饺子馅。

这是怎样一幅浩大感人的画面,20余年来在我的心头一直挥之不去。闲暇之余我会偶尔问自己:那时候累吗?辛苦吗?想过放弃吗?

那时候,真的很累,很辛苦,很想叫爹骂娘,骂生活,但从未想过要放弃。现在想想,那一定是我年轻时必须要走的路。究竟人这一生,到底要客串扮演多少个角色,最终才会找到自己最喜欢并适合自己本色出演的哪一个呀。但无论如何,在你还没找到它之前,请你务必要学会狠狠地爱生活。

作者简介韵荷,70后,任某省教育周报工作站主任多年。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相信只要坚持做自己,世界就会给我们的锦上添满喜欢的花朝月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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